“你真是读书读傻了，”顾母哂笑，“等你中举做官，还要多少年？再说，若做了官就能发达，咱们家还会落败成如今这样？眼下就有现成的好日子不过，我竟生了个傻子不成？我看你呀，十足十像你父亲，读书读得一身清高狷介。”　　　　“就是，咱们就是平头老百姓，讲究什么面子？从姐夫那儿掏出钱来，得些实惠才是正经。”顾维骐道。　　　　“娘，您就去跟大姐说说吧，”顾维骆也道，“咱们也不闹，就是要点钱回乡下买些地。既然姐夫家里那么有钱，她肯定会同意的。”顾维骆还惦记回乡下生活。　　　　“娘，您若是执意要去大姐家里闹，我也拦不住您，”顾维骃又是难过又是无奈，“只我先同您说了，您便不闹，大姐对咱们也很好。您去闹了，惹恼了姐姐、姐夫，可什么好处也没有。您也别打着闹到他们合离的主意，出嫁女是别家人，霍家就是不让咱们进门，也不违礼法。倒是您这样，丢得可是我们顾家的脸面。”　　　　顾母向来偏宠幼子，见不得他难过，因此便哄着道：“行行行，娘不闹，娘就去好好说说。咱们要的也不多，不过不想再过苦日子而已。她既然能帮你找先生，还不能给你大哥、二哥谋个好差事？便谋不着差事，给些银子花销，又值当什么。”　　　　顾维骃见顾母主意已决，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劝说也不会有结果，只能回房苦读去了，暗暗发誓一定要早些高中，待他做了官，他的话就无人再敢轻视了。　　　　顾母也和顾大商议好了，待过了寒食、清明，他们二人就一同再去霍府要钱，最好是能堵住霍阆风，看他能不能像顾维驹一样不要脸面，分文不给。　　　　这厢顾维驹对他们的计划一无所知，她毕竟不是真正的这个时空的顾家大姐，原主残留的激愤和对奇葩的厌恶一过去，她也就把这家子抛到脑后去了。带着几个儿女写写画画，过了一下午。　　　　到了寒食节，一家人分食了大麦粥、桃花粥、青精饭、乌饭糕等吃食，又在檐下、头上都插了清翠的杨柳枝，也不欲外出，霍阆风就带着顾维驹好好逛了逛自家后园子。　　　　霍家宅邸因是祖宅，循的还是长宁侯时的建制，如今看来有些逾越。不过多年来也已被邻里占去了不少，因此也不算太打眼。但占地依然广阔，后花园尤甚，听闻这是当年的长宁侯夫人非常喜爱莳花弄草之故。如今这整个后花园，面积和霍府前后院加起来相当，可能还略大些。　　　　后花园一直是顾维驹身边的琉璃家的两个嫂嫂统管着，因太夫人、霍阆风和先前的孙氏都不爱花花草草，因此一直疏于打理。直至顾维驹表现出了兴趣，霍阆风才找人盖了花棚，又买了许多花草放在其中，如今牡丹、芍药、滇茶、兰花都开得正好。园子遍植海棠、玉兰、瑞香、荼蘼、绣球、月季、杜鹃、桃李杏梅等等各色各样的花树，是月季春，正是鲜花烂漫之时，妍芳绿柳，莺娇日暖，和风熏人，春姿漫漫。　　　　顾维驹这才明白，百年世家到底是怎么样的底蕴，就拿湖边的一片银杏来说，要长得这样高大，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再说占据了后院五分之一的漾月湖，蜿蜒缠绕整个后花园的脉香溪，引的都是秦淮河的活水。　　　　此刻霍府众人，就正在漾月湖中的乐事亭休息。湖面上漂着几艘小舫，舫中传来悠扬婉转的歌声，唱得正是如今时兴的苏州戏。一班伶人是去岁才特地从苏州买来的，全是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如今就养在家中，住在漾月湖后的赏心院里。也聘了教习，买了行头，排了十几二十出的戏，逢有年节聚会，便让她们出来唱一唱。　　　　一家人，连同姨娘孩子——除了寡居甚少出门的太夫人——倒是都到齐了，在亭中摆了两桌，霍阆风顾维驹带着孩子们坐一桌，姨娘们自坐一桌。园中凉风习习，歌声幽幽袅袅，桌上美酒佳肴，近处湖光迷翡翠，远处红杏照碧池，熏风吹来花香，春意枝头闹人。　　　　顾维驹端着杏仁酪，吃着青粉团，正觉惬意，就听到周氏笑着说：“这么干坐着岂不无趣，不如大伙儿玩些什么？”几个姨娘也纷纷应和。　　　　顾维驹倒是对此无可无不可，只是她不知道古代人聚会时玩些什么，因此便没准备，此时也不想扫兴，就在几个姨娘灼灼的目光中笑着点点头：“你们想玩什么便玩吧，既是一家人一块儿，也别拘束了。”　　　　“太太真是赏面，”吴氏是最会凑趣和奉承顾维驹的，“却不知道老爷、太太想玩些什么，射覆、猜枚、投壶、樗蒲、双陆还是行酒令？”　　　　周氏也笑道：“不如捶丸、弹棋或是蹴鞠、打秋千？”　　　　郑氏和王氏都摇摇头道：“这些我们哪里会，若是猜谜、斗花斗草、解七巧板、孔明锁，我们倒还会些。”　　　　最惨的就是顾维驹，这些游戏，她不仅基本都不会，还有好些连听都没听说过，压根儿不知道她们在说啥。因此便将目光投向了霍阆风。　　　　霍阆风却还没来得及说话，皓哥儿就缠着顾霍二人道：“天这样好，我想去放风筝。”他这话一说，顾维驹看着下面几个小的——就连一贯稳重的大姐儿——眼里都在放光。　　　　大姐儿前一世其实没有什么童年，孙氏虽然从来没有虐待过庶女，但对她们也决不能算好，吃穿是不曾短缺的，再多就没有了。因此皓哥儿提到放风筝，她也是十分感兴趣的。前世活得苦，这一世她希望在有限的范围内，能活得尽兴些。　　　　二姐儿也忙着点头道：“我也想放风筝，太太您就让我们去吧。”她有些怕霍阆风，对顾维驹却亲近。　　　　连年纪尚小的三姐儿都拍手笑道：“放风筝，放风筝！”　　　　顾维驹看看霍阆风，见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才对几个孩子说：“放风筝可以，离水边可远着些，听妈妈们的话，不可淘气。”几个孩子都连连点头。　　　　她又看着大姐儿道：“累之向来懂事，看顾着你弟弟妹妹们些儿。”大姐儿连忙躬身应了。　　　　最后对丫鬟婆子们吩咐：“看紧了哥儿姐儿们，不许他们跑太远太快，别磕着碰着，离水边远远的。出了汗须得擦洗换衫，日头虽好，风却还凉着的。”众人皆躬身应诺，道是让老爷太太放心。　　　　便是如此，顾维驹仍让琥珀、玛瑙两个持重的跟着去了，才算放心。　　　　霍阆风见她真心实意关心几个孩子，心中也颇有些感动，拉了她的手道：“你辛苦了。”　　　　顾维驹甜甜一笑：“既是自己的孩子，哪来的辛苦。”　　　　霍阆风一怔，也笑起来：“你说的对。不过今日就别操心了，这么多丫鬟婆子跟着，无碍的。你也略松散松散。”　　　　周氏便接着霍阆风的话道：“老爷说的是，咱们便玩咱们的吧。”　　　　顾维驹顺着话音望过去，见她今日打扮地格外娇俏：黑绉纱（dí）髻，一副金摺丝荔枝草虫簪子，衬着她略有些圆的小脸，倒像小了几岁似的。穿着娇绿缎绣粉红折枝桃花掐腰对襟袄儿，白色挑线裙子，裙下微露一双葱白四季花缎子高底鞋，一把小细腰，一点不像七岁孩子的娘。　　　　霍阆风倒也像是挺喜欢她的样子，见她插话也不恼，还笑着道：“正该如此。”　　　　吴氏也是个大胆得宠的，此刻也接话：“老爷、太太，咱们不如先射覆几局，如何？”　　　　顾维驹倒是知道射覆，毕竟前世也是博览各种穿越文的人，看霍阆风没有反对的意思，就也笑着点点头：“那便射覆吧。我先出一物，如何？”　　　　霍阆风点点头，姨娘们自不敢与她争，也都笑着请太太先覆 。顾维驹便招来珍珠，对她附耳说了几句，珍珠就点头自去了。　　　　“一会儿若是谁射中，”等珍珠回来时，顾维驹笑对众人说，“这物件就做个彩头给了谁吧。”　　　　“你倒是大方。”霍阆风也笑。　　　　“太太可不是大方嘛，”吴氏急忙凑趣，“我们又偏得太太好东西了。”　　　　“你怎知你就一定猜得着？”周氏也笑吟吟地。　　　　“我可不成，我人笨，”吴氏也笑颜如花，“不若水晶姐姐聪敏。一会儿这彩头，定是姐姐囊中之物。”　　　　周水晶轻笑一声：“如月妹妹可别妄自菲薄，你若都是那拙的，教我们这些真正粗苯的如何自处。瑞香、结香你们说，我讲得可对？”　　　　郑瑞香和王结香都讪笑着，唯唯迎合，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吴如月话锋一转：“我们几个甚样材料，怎么配在太太跟前说聪敏，岂不教老爷、太太笑掉大牙。”　　　　周水晶自觉被她绕了进去，脸上的笑扭了扭，也忙道：“如月说的不错，我们岂配在太太跟前自吹自擂，真是贻笑大方。只瞧今日太太办的宴，就知您能干。说句暨越的话，您才进府多久，操办这样的宴席就得心应手了，若换个人，还不知要怎么手忙脚乱呢。”最后一句话已是对着顾维驹说的。　　　　顾维驹听她们打机锋，此刻说到自己，她不禁想起《红楼梦》里王熙凤对着贾琏说得那段精彩的话，想想便笑道：“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事，我初来乍到，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又没经历过大事，每每行动一步，皆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凡有事，我也不敢推辞，怕人倒反说我图受用，不肯出力。况且你们不曾管过家，想必也不知，咱们家这些管家的嬷嬷嫂嫂们，哪一位又好相与了？但凡错偏了一丁半点，岂不叫她们看笑话？我年纪又轻，只怕大家不服、不将我在眼里，多少也是有的。不怕同你们讲实话，就这么一点子事，还有太夫人压着，我依旧闹了个马仰人翻，不成体统，只怕太夫人还要怪我呢。你们这会儿这么夸我，若叫老爷当了真，可不是将我架在火上烤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