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校园里时无比盼望的赚钱，直到真的工作以后才发现，这是一条完全无法停止下来的道路，你可以选择晚一些再开始……可一旦开始了，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疾病与健康……无论幸福与不幸……甚至无关未来与前程……
你要赚钱，从此刻起，一直到呼吸彻底停止那一刻，都无法停止。
那些不需要赚钱而自由自在无所事事的日子……从此只存在于幻想里。
社会里的任何一切，都是以金钱为源动力推动的。
能跟你聊情操的都算好朋友了，更多的人没功夫和你讲任何闲话，除了赚钱，无话可说。
大歌厅就是不一样，我的工资上涨了，不再是四百五十元一个月，而变成了五百五十元每月。
说实话，单纯工资而言，我还是满心喜悦的。
但等到去了烟摊儿买红狼香烟时，十七块钱一盒的昂贵价钱，越来越让我难以吃得消，开始感觉头疼了。
必定一个月总共才五百五十元的收入，抽烟若算每天一包的话，那可是五百一十元了，我还能剩四十元钱……打车怎么办？吃饭怎么办？更别说什么去花天酒地了。
如此已经三个月了，我工作的很快乐，沐洋师傅教给我的礼仪，我基本上完全掌握了。
原来就算再着急的情况都好，好的礼仪是不可以跑动的……你可以走路很快，但跑步只能最多做个样子，也就是小跑那样子的两三步路，不能再多了。否则，你就会失了仪态，衣领下的领带也会飞起来或者偏掉，那都是很失礼的事情。
我在沐洋身上学到了几乎可以称为最好的礼仪，至少在普通人的世界已经完全够用了，足够让每一个看见我的陌生人，在形容我时，都会冠上一个文质彬彬的形容词。
……假如他们知道我在校园里的样子，一定会惊讶到咋舌！
每次听见有人夸奖我很有家教的时候，我都暗地里偷笑，我家里父母可没这么多讲究，真要他们玩这一套礼仪，估计连日子都不会过了，还不在活活被礼仪给累死？
但我却很喜欢那个被人形容为文质彬彬的我自己。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我，之前的我都是异常淘气的熊孩子。
衣冠楚楚、文质彬彬，每一次想到这些形容词竟然也可以用来形容我的时候，我都禁不住心头暗喜，对沐洋师傅也越发感激了。
这些知识，都是曾经的我和我身边包括父母亲人等等的小圈子里，完全经历不到的知识。
假如我真的去做了工人……
那一辈子都是那个愣头青、见谁不爽就打谁的穷混样子吧……
我真的会喜欢那样子的我自己吗？
不，我不喜欢那样子的我。
我喜欢文质彬彬的我，可以没有衣冠楚楚，但文质彬彬、始终微笑的我，是我最喜欢的我的样子。
日子就在这样边工作边学习，边学习边成长的流逝里，痛并快乐的活着。
我那时候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对校园的留恋，更加想不起来打架斗殴的岁月，甚至那些个曾经在校园里为我的生活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女孩们，我也都一个都想不起来。
我太忙了，每一天都在努力工作、也都在不停的学习新的知识。
如此不自觉里，又是三个月过去了。
而就在我又一次的在买完红狼时，抽的一口苦味儿的时候，沐洋师傅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可以值台了！而且是王经理特批！
沐洋师傅笑着对我说王经理很少关注某一个服务员，他很看好你，你别给经理和我丢人。
我猛点头，然后便在沐洋师傅的带领下，登上了那仿佛殿堂一样的第二层楼，包房区。
一上到二楼，迎面隔着一条又长又宽广的廊厅，是一整条精致的吧台，看起来就仿佛是一整条红狼……不，是一整箱红狼铺出来的一样，高档极了。
而吧台后边，两个美女服务员正在忙碌，其中那个年龄和我仿佛的，抬起头，看见了我，轻声的笑了出来，那笑声里，我发现她连眼神都是在笑着的。
我那时还并不知道，被王经理特招代表着怎样子的一种被关注程度。
我只是几乎拼命的在学习新知我有一种渴望学懂一切的冲动。我觉得社会太有意思了，远比那个对比起来简直可以用枯燥来形容的校园强上太多了。
吧台里那大几岁的女服务员听见身旁她的笑声，数钱里抬起了头，看见了陌生又耳闻的我，把目光在我和她之间打量了一阵儿，低下头抿着嘴，无声一笑。
后来我知道了，她叫小柯，和我年龄一样大，都是十八岁……不到。
我们的周岁其实才只有十七岁。
而太阳歌厅里的服务员都是极富工作经验的，所以并没有如我这样年轻的服务员，似乎是没有工作经验、不够帅又不够聪明的，人家不要。
而我几乎就是当时所有服务员里面最小的那一个了。
尤其是在沐洋师傅带我见到了我的第二位师傅刘增年的时候，这感觉尤为突出，因为他已经差不多三十岁了，在服务员当中，年龄绝对算得上元老级，当然工作经验也是元老级的，仅仅在太阳歌厅里，他就已经工作超过五个年头了。
他值台的位置不是封闭的包房，而是开放式的大厅，大厅不算很大，也就六个散包厢，且挨着走廊一侧的墙也是完全玻璃落地式的，看起来非常宽敞明亮，完全不同于我之前在解放路歌厅时那种阴暗逼仄的环境。
但总算是熟悉的，我真的生出了一种好久不见的感觉，无论是包厢、还是小费……
沐洋师傅和刘增年交代了几句便下楼去了。
其实内容无外乎一句重点：王经理交代的。
沐洋师傅是个很骄傲的人，说完便下楼了……
我身边遇到的究竟有谁是不骄傲的呢？
我仿佛就没遇见过不骄傲的人。又或者，不骄傲的人都难以有才华吧？
除了可以教我知识的人，通常来讲，陌生人是近不了我的身边的。
倒不是我多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我的生活实在太忙了，要工作要学习，你若没点才华撑腰，我连跟你聊天都嫌浪费功夫，我更情愿回家睡觉也不愿意和无才的人聊天。
但也不是所有时候，比如同事关系就无所谓才华，因为是工作时间嘛，聊天又不占用我个人时间，所以我就无所谓了，随便聊什么都可以笑成一片。
在包厢里找位置坐下，……还别说，看上去的感觉和坐下去完全不同，这时候我发现，我们仿佛被隐身了，大厅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我们的动静……
刘增年审视着我，那绝对是一种仿佛要把我当成猪肉来称斤论两的把我当成一件商品的眼神。
我心因为这感觉不舒服，而更诡异的是这不舒服里还有着恐惧！
我很想表现出张牙舞爪的样子来表示我也不是好惹的！
……可我学习了三个月的礼仪，已经培养出了良好的行为习惯，我忽然找不到发脾气该有的动作了……
到底要怎样文质彬彬的发脾气呢？
我忽然的愣神了，我发觉，我学习的新知，和我在校园里的那个旧识中间仿佛产生了一条看不见的沟壑，将我整个人的人生给断开了。
我无法用礼仪之道联系上那个旧有的我。
既然如此，那我便把那个无法联系上的我隐藏起来吧！
说起来，那是我人生里第一次懂得了掩饰，拥有了人生的两副面孔，但却不是故意的或有什么居心叵测，只是我无法将两个不同的我融汇到一起。
而眼下的生活和我的喜欢，都毫无疑问是文质彬彬的那个我。
刘增年看了我足足五秒钟，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对我说道：“还可以，脾气板的不错。才三个月不到，沐洋的确有两下子。”
“啊？你知道我？”我很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是真的受宠若惊。
刘增年这时候把身子一仰，靠在沙发上，沧桑的脸上也有了笑意，说道：“太阳歌厅总共服务员就那么二十几个，你又是王经理特招，还是年龄最小的，你这三个月做礼宾，很多同事都注意到你了。”
“说吧，未来准备怎么混？”
“什么怎么混？”
“就是做哪种服务员？沐洋那种的，还是赚小费的。”
我一下子就听懂了，沐洋师傅明显是奔着学习经理之道的。
我可不，我更喜欢赚钱。“经理就一个，我打小就不喜欢和别人争东西。我做赚小费的。”
刘增年笑了，点头对我说：“这就对了。谁能在服务行业里呆一辈子，谁会做一辈子的服务员……行！等下我和沐洋说一声，你这个徒弟我要了。”
“啊？原来刚刚还没要我呐？”
“你以为？”
“大厅的确需要两个服务员不假，”刘增年眼神里闪出一股子自信的骄傲，说：“但我一个人把持着大厅已经有半年了。这半年里经理给我安排来三个服务员，都被我打发走了。……你以后好好干，别让人家说，我老刘千挑万选的，选来一个不争气的徒弟！”
“是！一定不辜负师傅的期望！今后师傅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师傅教什么我就学什么！绝对完成！”
刘增年哈哈一笑，“不用那么严肃，我看你小孩儿也顺眼。”
他说完，径直走出大厅，下楼找沐洋谈话去了。
时光如水，如此，又两个月过去了。
工作以后的我不再期待周六周日的休息，因为服务行业是没有周休的，也不再期待寒假暑假那般冗长到无聊的假日。
想休息？随时都可以，工作辞掉就可以了。
但……钱呢？
辞掉工作的代价就是赚不到钱了。
没有休息，每一天都在不停的不停的赚钱，所谓社会究竟什么样儿？世界这个名词又代表着什么？
我还不清楚。
我只知道每一天跟在师傅身边工作，这些日常里的学习就已然足够精彩了。
师傅他们仿佛有着永远也施展不完的社会知识，几乎每隔几天就能被我看见和学习到一点儿，我一边赚着小费，一边学习着在我眼里都是非常实用的师傅身上的本事、知识。
慢慢的，师傅也待我从审视变成真正的关怀了。
“好！李哥唱的好！”刘增年师傅在大厅门口处，我们值台站位的地方微微叉着一只腿，上身则站的十分中正，一脸认真的对正在唱歌的那一桌客人拍手叫好。
尽管我没有音乐家那样子的黄金耳朵……可我还是可以确定，那李哥的歌声，呵呵，基本上足以用五音不全来形容的。
师傅看出了我的心情，没看着我的小声解释道：“捧人就是这么回事儿，都是说假话的。世上哪有那么多真才实学的人，都是草包，咱们服务员就随口夸，爽他心情，为了赚他小费的。他若真信了自己唱歌叫好听，那是他自己傻逼，出去被人笑被人骂，和咱们没关系。”
我点点头，很开心的，也转个身就不再想着那李哥动人歌声的事儿了，他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个路人甲，反倒是因为他的出现，我又学到了新知识，让我欢喜。
刘增年这时候从兜里掏出四十块钱，把其中一半分开来，塞给我，说道：“刚刚客人给的小费，拿着。”
我慌忙摇头，拒绝道：“那台明明是师傅服务的，和我没关系，小费都是师傅的，我不要。”
刘增年皱起眉头，不高兴的说：“要你拿着你就拿着，小屁孩儿哪来那么多事儿！这里总共就六张台，就我们两个，一起服务客人，哪里分什么你的我的，你还是我小徒弟。放心，师傅我不缺这几个小钱儿！快拿着吧！”
小费这种事时常发生，我也不好过分矫情，心里记住师傅对我的好，然后拿起二十块钱，终究小孩儿性子，开开心心的跑下楼去烟摊买红狼去了。
那时候，我又抽得起红狼了，这烟的味道也不再是苦的，而是有滋有味的了。
走上楼，我回到大厅，在师傅面前像模像样的规规矩矩打开红狼，把第一根烟递给师傅。
因为学了好多礼仪之道，那时候我的一切待人接物都是异常规矩的。而对师傅的好与尊敬，都透过这些几乎无可挑剔几乎能用郑重其事的礼仪动作来看出来，我对师傅的尊敬之情。
师傅当然是最能感受到我心意的了，所以每次我把第一根烟送给师傅抽时，师傅都是坦然笑纳。
而我那个时候，真的像是有师傅的人那样子的，尽管我在城市里最大的歌厅工作，里面二十多个服务员还有两个领班每一个都不是好招惹的人精，但因为有师傅保护我，所以没有任何一个服务员和我红过脸，每一个人都很爱护我。
我当时就跟吃百家饭长大一样子的，见谁和谁学知识、见本事。
我似乎从小就喜欢学习。
不过我对那些所谓地理历史化学之类的课本知识却不感兴趣，我只喜欢实用的知识，而社会里的一切知识，都是以生存为根本产生与进化得来的，所以极其实用，我也学的是乐此不疲。
在我孩童的时候，我的名字是一个勇字，在临近小学毕业时候，街道通知户口本要给孩子正名，就是写上正式的名字，什么张大麻子李狗蛋的名字可不适用了，所以要我们最后再改改。
而我父母当年嫌弃我实在是太淘气了，觉得一定是名字没起好，所以觉得我还是别那么勇敢了。
接下来，父亲问我自己的意思，有没有想改的名字？
名字？
在我看就是类似心愿的意思。
我那时候就在想，我想自己成为什么样子的人呢？
有钱的？……暴发户那样？不要，太俗气了。
武功高手？……李小龙那样？不行，我没那么喜欢打架。
泡妞？……楚留香那样？算了吧，看着就累，还是自由自在更好。
嗯，想到了！才华！我喜欢富有才华的我自己！对，不是钱财，而是才华，且不能只是一种，我要会好多好多本事，那样子才是我最喜欢的自己。
我喜欢学习这件事，绝对是从小就喜欢的，而不是为了生活所迫，反而是哪怕生活的再艰苦，我也没有放弃过学习，不停的学习。
师傅们也喜欢这样子的爱学习的我。
就在我和刘增年一起坐在大厅角落里吞云吐雾的时候，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我看见大厅外的廊厅里，呼呼呀呀几乎如众星拱月一般的走上来了二十几个人，当然大部分都是客人，只是其一个个都像是我们这些服务员似的，把中间那个人捧得跟个向日葵似的。
但我反而因为被堵的严实，根本看不见里面的那个被众星拱月的人是谁。
可我却看见了我们的王经理，在我们心里十足了不起的经理正一脸笑容的在前方为这些人引路，并且带入了与大厅只有一墙之隔的太阳歌厅里最大的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