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楔子 威四海隋帝杨广兴师伐辽 截萨水乙支文德力挽乾坤(1 / 2)紫鸾记首页

词曰:

故里旧时楼上月,纤辉残照而今。

流年虚转负光阴。

繁华皆落散,余切两声琴。

千古盛衰多少事,回头泪冷青襟。

功名过眼作浮云。

何堪书一纸,道不尽痴心。

----调寄【临江仙】

大业九年,六月季夏,辽东城前,阴风凛冽,肃气弥高,一副杀伐之氛,令人不寒而栗。这一日,高丽守将乙支文德缓步登上辽东城楼,环顾四周,断垣残壁之间,只见戍城将士,个个衣甲不整,歪斜倚垣,垂头丧气,颓靡不堪。乙支文德上前扶起一名士卒,凝望他一身破甲褴褛,手中长戈铁锈斑斑,背中箭袋残矢寥寥。四目相对之时,那士卒目光涣散,落魄失魂,想是半月未得一顿饱食,早是疲累交迫,身心俱瘁。这情形教他瞧了,原本已到嘴边的鼓舞士气之言,又被硬生生吞落肚中,换作仰天一声悲叹。此刻,两人相顾无言,却又有各自胸中凌乱思绪万千。

而如今辽东城外,隋帝杨广百万东征大军,已是擐甲执戈,严整待发。若远眺城外,凡目断处,皆隋军连营大寨,而其中,旍旄高扬,灯火辉煌,各种攻城军械,罗列有续,还时常可见马步二军穿插演阵,叱咤来去,汹汹烈烈。此军威煊赫,惮慑天地,凌惊鬼神,乙支文德不禁一身寒战,胆颤之间,不觉又回想起年前一役,隋兵百万大军首征辽东惨烈之景。

话说那是大业八年,北疆东突厥启民可汗早已俯首称臣,西域诸国亦慑于天朝威仪纷纷来拜,又时值永济、通济二渠先后贯通黄河、淮水,自吴会经东都直抵涿郡,不仅东西二京兵马粮草可迅速调入幽州,就是往荆扬也可谓朝发夕至。这运河一开,东西二京遥镇江淮,且隋帝又亲自风光巡游扬州,安抚了亡陈遗民之心,如此一来,江南时局稳定,亦教南岭蛮藩无人再敢来犯大隋天威。现如今,北狄、西戎、南夷均相继臣服,唯余冥顽不灵者,只剩辽东半岛上那高元的弹丸小邦高句丽。

是年春正月,天下征兵奔赴如流,集毕于涿郡,总计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两百万。壬午,左侯卫大将军、兵部尚书段文振于涿郡宣诏书布告天下:“天地大德,降繁霜于秋令;圣哲至仁,着甲兵以典刑。故知造化之有肃杀,义在无私;帝王之用干戈,盖非获己。版泉、甘浦,莫匪龚行,取乱覆昏,咸由顺动。况乎甘野誓师,夏开承大禹之业;商郊问罪,周发成文王之志。永监前载,属当朕躬。粤我有隋,诞膺灵命,兼三才而建极,一六合而为家!”隋帝杨广以高句丽婴阳王不尊臣礼,密通西突厥为名,御驾亲征,兴师伐辽。癸未,杨广登临朔宫、祭马祖,亲受节度,始发第一军,由此,雄师虎旅大张旗鼓,浩浩荡荡,进军辽东。此大军分左右十二路,二十四部,隔日遣一部,每部相去四十里,足足花了四十余日才发兵完毕。整军戈矛林立,鳞甲耀日,火幡云靡,彩旌蔽天,延绵遥亘千里,首尾相继,鼓角相闻,连营续进,近古出师之盛,尤未有也,这正是:

百万雄师踏辽左,恫鬼泣神摧朽枯。

千古一帝谁敌手,天朝威震四夷服。

隋军赳赳熊罴之士,声威浩荡,气吞山河,一副志在必得之貌,以泰山压卵之势,直逼高丽西境。三月十五,杨广亲乘车架,督阵于河西,以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为先锋,御营弩手三万余作掩护,隋军铁骑强渡辽水,战敌于河东并大破之。是役隋军所向披靡,斩首万余,亦令高丽人亡魂丧胆,不得不弃守辽水天堑,退往辽东城,坚壁清野,婴城固守。

首战告捷,大振人心,群情激昂,杨广更是洋洋自得,踌躇满志。于是,乘胜进取,隋军又兵分二路,北路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左屯卫将军辛世雄,领重装攻城部队,逼围军事重镇辽东城;南路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节度九军五十万精利步骑,人马各携百日口粮,绕过辽东城,横渡鸭绿水,直插高丽腹地博川平原,截断辽东与平壤之联系。除此之外,还另有各路数万轻骑马队,星夜出击,倍道兼程,奔袭新城、安市州、延津、金山等高丽西境各塞。而隋主杨广则领御营内十二卫、三台、五省、九寺,合左右六军,驻辽水西岸,御六合城,统领遥制全军。

且说那荆元恒率北路大军,行至辽东城五里外,扎营筑垒,另遣辛世雄引轻骑三万,弛往城东,设伏于往来平壤之要道,以作截击。此后,围城十数日,荆元恒每日以大炮飞石、八弓神弩等具械远攻城垣,两军短兵尚未相接,辽东守军已是死伤过半,而墙垣业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且与此同时,其余各路隋军,亦是频传捷报:东路辛世雄部屡歼各方援军;高丽西境诸城相继陷落;而南路宇文述之部,一去易如破竹,此刻已横渡鸭绿水,进入博川平原,切断辽东退路。至此,辽东城已陷入孤立无援之绝境,鱼游釜中,朝夕难保。

眼见攻城时机成熟,荆元恒将兵而出,阵于城西,以两翼轻装步卒佯攻南北二门,中路铁甲猛士主攻西门。攻城伊始,战鼓急擂,隆隆撼天,呐喊声响,巍巍恫地。精装弓手列于阵前,数千强弩齐射,霎时间,利镞遮天蔽日,呼啸而至。箭坠如雨,令人无处躲藏,城头守卒尚不及趋避,即呜呼栽倒,但见城垣之上,嘶吼哭号此起彼伏,其惨状教人难以直视。而强弩齐射尚未间断,二百余步开外,又有数十架大炮飞石相继启动,其炮梢起落之间,掀起百斤巨石,划破天际,直如万钧雷霆,压顶而落。辽东城垣原本就已危如累卵,而此刻,飞石重击,更是令其颤颤作抖,危危欲倾。于远程机关掩护之下,隋军重装步兵方阵及各种攻城具械已缓慢迫近城头,但此刻,辽东守军忙于闪避流矢坠石还不及,哪有半点反击余地。

突然间,连弩投石骤停,可城头高丽士卒尚无暇为刀俎余生而庆幸,又闻一通鼓响,继之隋军步卒战阵喊杀声起,回山转海,震耳欲聋。至此,隋军攻城大队,飚发猛进,逞勇冲锋。阵马风樯,星流电击,不及掩耳瞬目,云梯、冲车已相继推至城下,前队将士蜂拥而进,或攀梯登垣,或推车冲墙;而后队之人,则以坚盾作掩,搭箭张弓,乱射城头。不过生死相搏,无人甘愿引颈就戮。眼下远程攻击稍歇,高丽军一得喘息,缓过劲来,即作困兽之斗。滚木落石抛下城头,压人成齑粉;火汤热油泼向云梯,灼人成焦骨。可尽管如此,隋兵群威群胆,无所畏惧,依旧前仆后继,接踵而至,踏尸而上,攻势一浪高过一浪,直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正两军酣斗,战事胶着,忽有一名隋兵掣刀攀上冲梯十五丈高长竿,竟然只身跃过城头女墙。人未至,刀已至,寒光掠起,凶刃横去,衣甲平过,血如泉涌。眼见那隋兵狞髯张目,于叱咤声中,越战越勇,只眨眼功夫,便举刀斫翻十数人,高丽众卒大为震骇,当即仗刀绰枪,涌向那人,一阵狂打乱杀。毕竟那隋兵势单力孤,怎堪如此逼切,为敌众锋芒所迫,不觉退至墙边,怎想一个不留神,踏空跌下墙来。这辽东城墙高十余丈,血肉之躯坠地,还不粉身碎骨,可谁知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那隋兵抓着冲梯杆上垂絙,奋劲一拽,顺势腾身而起,一飞冲天。

泱泱大隋,一个马前无名小卒,都有如此矫健身手、高超技艺,这怎不教人骇然。高丽士卒还目瞪口呆之际,但闻一声断喝,声若牛吼,那名隋兵应声又上城垣,左劈右砍,斩将搴旗,当者皆如草靡。而也就高丽士卒穷于应付那人之际,隋兵终于趁隙突破防线,源源不绝登上城墙,与之短兵接战。一时间,铿锵激越声中,刀光剑影过处,断首残肢迸天,肉末肝肠涂地,整个辽东城垣上下,腥风弥漫,血浪翻沸,玄黄色变,乾坤黯淡。

两军鏖战一昼夜,西门北面城墙终于不堪猛攻,轰然倒塌。至此,高丽军势穷力蹙,而辽东守将乙支文德更是无所措手,倍感绝望。试想华夏大地历经三百余年动荡,九州再归一统,大隋帝国历经高祖文皇帝二十余载励精图治,休养生息,如今国运之盛隆,直逼强汉。而新帝杨广,南平吴会、北却匈奴、通丝路、开运河、修驰道、筑长城、置大仓,丰功伟绩,更是不输秦皇汉武。大隋正值日升月恒,国富兵强,以高句丽微不足道之力抗之,何异于螳臂当车,想到此处,乙支文德只觉举鼎绝膑,回天乏术。眼看将士溃败在即,亦不愿其再作浪死,乙支文德无可奈何,只得含恨吞泪,传令举城而降。而此刻,幸存高丽将士也早已无心再战,但闻此令,众人望着城垣上下累累尸骨,潺潺血河,皆如释重负,纷纷举起降旗。

听闻高丽守卒献城投降,荆元恒当即鸣金收兵,而后便于辽东城外扎起营寨,却迟迟未进城受降。此事出乎意料,乙支文德甚感纳闷,直至数日后,前往隋营之使回报,他才明白个中原委。原来隋帝杨广出征前谕各将曰:是役吊民伐罪,非争功名,为止前线诸将贪功,不许其轻军独进,不许其趁胜掩袭,凡军事进止,皆需奏闻待报,毋得专擅。而辽东城请降,荆元恒受于此戒,不敢擅自定夺,故已将此事奏报杨广,待其亲来纳降。

据闻眼下隋帝御营远在辽西,此一去一回时日甚久,况且隋帝要来亲自纳降,其仪仗行军不比一般马步兵,没个十天半月,又如何能到。可正乙支文德思量此事,忽有探马来报军情,南路宇文述大军于博川平原七战七捷,如今已穿过平野,进抵平壤,于城外三十里,因山为营,作攻城战备。乙支文德闻毕,恍然大悟,原来辽东周围大小战事,只为牵制西境守军,而宇文述暗度陈仓,奔袭平壤,才是其真正用意。眼看京师告危,乙支文德心急火燎,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这焦虑难耐,着人烦乱,他便走出大帐,散心透气。

时值入夜三更,天色晦暗,星月无光,骤又阴云集聚,惨雾浓侵,瞧这情形,该是风雨欲来。如今恰逢半岛雨季,往年此时,总有数十日滂沱潦雨,想到此处,灵光一现,计上心头,乙支文德不禁大呼一声道:“天助我也!”话音刚落,他不待天明,即升帐召集将士,拨一支百人小队,命其扮作溃散逃兵,自北门出城,伺机迂回往萨水上游狼林山去,筑堤截水断流;又拨百余人着隋兵衣甲,扮作溃兵,命其奔宇文述大营,谎称隋军辽东战事不利,隋主形势危急,令之引兵回援;于此同时,再谴人急赴国内城,告守城主将,使其分派部众,一面引军往萨水北岸,设伏于平壤往来辽东必经之路乌骨,一面简轻骑小队,抄掠南路隋军辎重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