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我平抬手臂、双掌交叠于身前,行半礼道:“骠骁将军刑岳,征战塞北苦含之地,保边境子民安定。朕,代黎民百姓,谢将军!”
话音未及落下,就听周围一片扑落尘壤的声音,凯旋大军、迎接官员、沿街百姓,还有那装模作样的“商山四皓”,尽数跪倒在地。
再看刑岳,他脸上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随即嘴角不易察觉地抿起一个弧度——我只当这是轻视的表情,缓缓单膝下跪。
成功收到预期效果,我见好就收,利索一扭身:“回宫!”
幸好汤圆及时拉住我,小声道:“主君,左行才有宫,右行就越走越远了。”
我:“……”
演的太投入,忘记回家的路了。
在卫军堂而皇之的卫护下,在百姓敬仰孺慕的仰望中,我迈步前行。生平第一次,享受超然于上的成就感。
***
朱雀街的尽头,九重城阙巍然而立,没有金围翠绕的奢华,也缺乏雕梁画栋的精致,但是却足够让所有从这里通过、入宫朝拜天子的臣下,身不由己想要五体投地,因为这里每一方青砖、每一片瓦当,无不象征着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里就是我的家,大夏的帝宫,未央宫城。
通过宫门,我登上早已备好的辇车,两名辇郎在前拉车,汤圆等人紧随辇侧。
辇车不快不慢,经过太极殿、勤政殿、昭明殿,虽然已是初春,宫外处处杨柳,奈何春风不入宫墙,前廷萧然无趣,还不及御园中的几丛烟树杏雨。
我将心里所想随口道出,一向很少拾话的饼饵,木着一张脸说道:“这里当然死气沉沉,西宫才是春意盎然。”
西宫名慈寿宫,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如今几乎半个朝廷的官员都出自刑氏,自然煊赫无匹。饼饵这话虽然不中听,可却是事实,我气恼地扯下腰间的七宝短剑,向他砸去:“委婉进谏,会要你的命啊!”
力道过大,短剑几乎要打在他身上的时候,饼饵略一侧身,他身后的馎饦极有默契地伸臂,接住短剑,看了看才递给饼饵。
饼饵再是面无表情,也掩饰不住眼中的喜悦,可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谢主君赏赐。”至于委婉什么的,他都当耳边风,下一次的谏言,只能比这一次更犀利。
辇车停在了寝宫紫宸宫外,我跳下车,穿过重重宫阙,面前是层层殿门的开启,我熟悉地穿梭于殿宇楼阁之间,一路走一路吩咐。
“走了一天,乏了,快些准备浴汤。”
刑岳一会儿要入宫觐见,我必须昭示以天子威仪。
一直走进养心殿,四名穿着异于寻常宫婢的少女见我回来,不跪不拜,只是笑逐颜开:“主君回宫了。”
我也笑:“朕给你们带了蔷薇阁的胭脂回来。”
她们是这紫宸宫的主事宫女:霜橙,香橘,山药,山楂。
“只顾给这四个丫头带礼物,主君肯定忘了妾身!”一名****自屏风后款款走来。
我惊喜叫道:“姆姆!”
美妇敛衽为礼:“吴盐拜见主君。”
大夏宫廷历来在帝后及太后宫中设置大长秋,为一宫总领太监。我宫里却没有大长秋的设置,而是任命吴盐代行大长秋事。
吴盐是夏、梁两国联姻时陪同母后嫁入夏宫的,她那一口吴侬软语,听在耳中就仿佛看见了南国明媚阳光下的一波湖泊,澄澈绵软。我猜她原先的身份可能是先帝媵妾,但是否曾承宠早已随着先帝的崩逝和承幸簿的焚毁,变得无可查证。
我自记事起吴盐就陪在我身边,母后唤她“阿吴”,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只淡笑不语。所以当我读到“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的诗句后,为她更名“吴盐”。
其实今日在寝宫里看见吴盐,我有些惊讶,她不常在御前走动。十三年前的一场变故,吴盐身染寒气,我便命她平日好好将息身子,宫里的事霜橙等人自会去跟她报备。
“虽说时至初春,可毕竟还未开暖,妾不放心,过来检视主君的衣柜,看看是不是又过早添减衣服了。”
我难得心里发暖,笑容也愈发柔和:“有劳阿姆。”
“好歹出宫一遭,朕怎么可能忘记给朕的吴盐阿姆带礼物?……饼饵。”
饼饵应声而出,碰上一匹青色锦缎。
“这是缭云轩新上的花色,阿姆做身锦袍来穿正合适。”
我一边说着,一边拿过锦缎在吴盐身上比划起来。
“这么鲜活的花色,穿在妾身上实在浪费,还是给这些小姑娘穿吧。”
我失笑,将锦缎直接披在吴盐身上,赌气一般道:“就给阿姆穿!”